○常海霞

十九岁那年刚踏出校门，涉世未深的我怀揣梦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满面春风地走上了自己梦想已久的工作岗位——计划生育专干。

那是一个雪花纷飞的早晨，计划生育乡长安排我们下乡，主要就是督促三查对象、村级计划生育服务室挂牌数字的更换、出生、死亡人数的统计、月报表的上报……由于我刚分配到单位，业务不熟，所以跟随一位大姐去下乡。

初次接触计划生育工作，我觉得既陌生又神圣，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进入角色，熟悉业务，能拿得起放得下，成为一名行家里手。“妹子，准备好了吗？出发！”住在隔壁的大姐打断了我的思绪。“好了，大姐！”我回应道。穿着厚厚的棉衣，围着红色的围巾，我兴冲冲的出发了。雪悠然自得的飘舞着，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袅袅炊烟从远处升起，我欣喜若狂，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山村的气息，时不时抓起一把雪捏成团扔向远方，我乐得几乎是手舞足蹈。大姐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笑道：“憨女子，有你熬煎的时候。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控制人口增长，宣传动员广大妇女少生优生，提倡只生一胎。可是咱农村无儿就是断了香火的老思想老观念从古至今已根深蒂固，所以我们的工作困难重重，有时还说不定要看老百姓的白眼呢！”我紧锁眉头不解的问：“大姐，那既然是国策，老百姓遵照执行就行了，为啥还要受气？”她笑道：“说句不好听的话，遇到超生的缴罚款、扣押财物的还算是小事，如果遇到需要结扎的对象，他们认为咱就是让人家断子绝孙的刽子手，老百姓能理解吗？哎！这工作得罪人着哩。”寒风凛冽，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沉默了许久。空旷的原野上偶尔传来“喳喳”的鸟叫声，显得更加苍白凄厉，让人毛骨悚然。步行了大约二十多里路，大姐指着一孔破旧的窑洞说：“那就是咱们今晚的床榻,嘻嘻。”“哦。”脚疼得我龇牙咧嘴的回应道。“咦！那不是乡上的计划生育专干吗？”一位大婶站在硷畔上呐喊。“是了，您今天不忙？”大姐礼貌的回应道。“不忙，冰天雪地的你们还乱跑甚了？”“哎，没办法，下雪天老乡们都在家里了，我们的工作也好搞，平时连个人也逮不住……”不经意间我们就来到村长家，大姐寒暄了几句便盘腿坐在炕上，笑眯眯地对我说：“累了就躺会。”我看着炕上那块落满灰尘的油布说：“没事，不是很累。”大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来，入乡随俗，黄土高原就是土多，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哦。”我不好意思地涨得满脸通红，赶紧爬上了炕头。大姐是计划生育老专干，她非常麻利地将几项工作交待给了村长，又问了村里常住人口与流动人口的基本情况，什么张三的婆姨上环了吗？李四的媳妇结扎了吗？……我仔细聆听，默默学习。

山村的夜晚好寂静，躺在久违的热炕头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条艰巨而又漫长的道路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坚强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勇敢走下去。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吃过饭正在惬意的休息。“咚咚”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快点准备，马上要去下乡！”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她便转身离去。直觉告诉我一定是有超生户出现了。我们一行六人顶着烈日出发了，大家表情凝重，一语不发，似乎肩上扛着千斤重担。摩托车疾驰在蜿蜒的山路间，身后扬起的尾尘也毫不示弱的追逐着我们。山坳间没有我们往日的欢声笑语。“到了！那个超生户就在这个村子，我们去找村长协助一下。”同事小王大声说。不一会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映入我们的眼帘，他大踏步的走近我们 打了个招呼便边走边说：“这家人长期出门在外，前两天刚回来，头胎是个男娃，但是村里人发现有小孩的哭闹声和晾晒在院子里的尿布……”说话间便来到两孔破旧不堪的窑洞前，门口立一根直径约二十厘米的木柱支撑着窑顶，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二狗在家吗？”村长问。“在了。”应声间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他们在院子里交谈：是否属超生？违反了计划生育条例哪一条该怎么处罚？啥时做结扎手术？……我在想：“我们不分昼夜千辛万苦走村串户，给广大妇女宣传计划生育政策。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他们超生第二胎？”于是走进屋内，窑顶的泥皮摇摇欲坠，家中只有一个大木箱和两个瓮，炕上连块像样的被褥也没有，真是穷得叮当响。女主人愁云满面地对我说：“人家都说一儿一女活神仙，我就想再要个女娃，没想到又是个带把的，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也！”对她的无知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对她的无知却有丝丝怜悯，真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归途中有晚霞陪伴，可大家的心情仍然十分沉重，要转变农村妇女的生育观念依然任重而道远，我们肩上的责任重于泰山，压得我们几乎喘不过起来。

两年之后，我便在实践中逐渐成为计划生育战线上的一名老兵，可以独挡一面。每次下乡总喜欢晴空红日，可天公不作美，那次下了整整一周的连阴雨。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人心乱如麻，可工作任务是必须进村入户，我心急如焚。于是拿了一把破旧的雨伞，踩着泥泞的山路独自出发了。由于那里的土质是以胶土为主，所以一下雨便带着粘性，泥泞不堪。我一步一个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的挪步前行。嘴里还哼着小曲为自己壮胆，为绕过一个大水坑，我沿着路边玉米地的小土梁上行走，一不留神，一个趔趄不偏不倚重重地摔倒在水坑里，破旧的雨伞也倒立着漂浮在离我两米远的水坑里。迟疑了片刻，我迅速的站起来，拧了拧裤腿上的泥水，那一刻，我身心疲惫，透心的凉，鼻子一酸，委屈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喃喃自语道：就是下刀子也得完成任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计划生育工作周而复始，整整八年。我跋山涉水，深入基层、深入群众，辛辛苦苦奋战在第一线，为国策默默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这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驿站，每次想起来都会让我久久难以忘怀，每走过的一步都像一幅美丽的画卷，值得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