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耀强 

在地处山区的农村，每年一开春，万物复苏、大地解冻，农民首先要进入紧张忙碌的春耕生产之中，俗称“动农”。而最开始要干的活就是耕地，人们把搁置了整整一冬的犁铧擦的锃光瓦亮，备好绳索，吆上牛驴就上地了。往往在这个季节，随着气温一天天回升，散发着泥土湿润气息的田野里，火红的羊蹄草，浅黄色的打碗花，粉红的苜蓿花在和煦的春风中次第开放，把黄土高原的山坡、原野装扮的如诗如画，靓丽迷人。山坡上、垣地里，老农们“喔……喂！”的回牛声响彻山野，伴随着一曲曲高昂激越、荡气回肠的陕北信天游歌声，使人完全陶醉在这美妙动人农家闹春图画中。

记得在上小学时，我们一群半大小子远远地望见村里人在学校对面耕地时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嘴里叼着纸烟，哼着小曲，十分惬意的样子，心里那股羡慕劲儿犹如学龄前儿童看见身背书包的念书娃一样。然而，后来辍学后，跟上大人学耕地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个中的艰辛。耕地时，先要给牛套上绳索，挂好犁铧，牛在前边弓着腰使劲往前拉，人在后面掌握犁把，如果牛累了一停下，就要用鞭子狠狠的抽打牛屁股，所以农村人习惯把“受苦”（就是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叫做“打牛后半截的”。我16岁那年，第一次耕地是在一块较平坦的地里，尽管父亲在一旁不停的帮忙，但由于手里劲儿小，把不住犁把，左右摇晃，跑上跑下，累的人浑身淌汗，气喘吁吁。一回地还没犁下来，父亲赶紧接过犁把，我却坐在地头上瘫软如泥，心想：“受苦”这两个字真是用对了，要想在地里刨食吃确实不容易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耕地成了生产生活中的一道重要活计，在长期的劳动中，我的手顺了，握犁把也习惯了，全家人承包的七八十亩山坡地几乎全得我一个人耕完。那时候，春季耕地一般最多不超过两遍，第一遍深翻，第二遍浅种，我们村里的人种秋作物普遍较少，十多天就播种结束。最愁人的是到了夏季，麦地要连耕三遍，而且在伏天必须要耕完，因为，农村素有“立秋耕地，减产一半”之说。所以，三伏天是我们耕地的黄金时间，为了赶时间，往往是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到了地里在朦胧的月光下套好绳索开始耕地。有时候，天太黑看不见犁沟，我们就脱掉鞋子凭感觉摸索着不要空下硬地就行了，至于耕的质量好赖根本顾不上管。

多年来，我最喜欢脱掉鞋子耕地，因为穿着鞋在坡地里耕不上几来回里面就会灌满土，行走十分不便，光脚耕地虽然比较利索，不用倒鞋子里面的土，但弄不好被圪针扎破脚或者被蝎子蛰伤就够人受的。有一次，我和三弟两个在距村子一里多路的“杏树腰”耕地时，三弟突然大叫一声，坐在地上，双手握住脚指头疼的满脸淌汗，我仔细一看，发现旁边有一只“土蝎子”慢慢地向前爬着，就用镢头将其砸碎，按照老年人说的办法，用蝎子汁涂抹在伤处，但还是不顶用，三弟一瘸一瘸的回去了。这次耕地我害怕再碰上蝎子，就没敢脱鞋。

大早起来耕地时最怕遇上麻烦事，既耽误时间有耕不下地。一是头钴不顺到处乱跑，二是绳索不牢，犁头断裂。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我们常常是晚上把耕地用的绳索和犁细细检查一遍，再把头钴喂好，第二天才能顺当的耕完1亩半地。但是，有时候碰上那些比较“奸猾”的头钴，故意躲藏起来，真能把人急死。有一次是种麦季节，我大约5点钟就起床，把牛吆进地里后，先把一堆粪撒开，（由于缺少劳力，种麦时没有人施肥，只得把粪撒在地皮上，耕地时才能埋进地里）准备开始耕地是到处找不到牛，原来，它趁机钻进附近的一块刺槐地里，我赶紧提上鞭子，踏着露水整整找了一个多钟头还不见牛，这时，天已大亮，我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那天早上，我比平时少耕了一亩半地，下午才勉强补上。

我在农村耕地中，最倒霉、最惊险的是在马连沟洼上的那一次，记得有一年伏天，我因在外地打工回来太迟，别人家的麦地都耕完了，我家还没有头钴，就在头一天晚上借了两头毛驴，收拾好绳索，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耕地，临近中午就剩最后几犁地时，突然，前面“轰隆”一声，两头毛驴瞬间跌进了一个大窟窿了，我急忙近前一看，冷不防也掉了下去。抬头一看，只见空中尘土飞扬，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过了一会，尘土渐渐散了，我慢慢的爬了出来，而两头毛驴被塌陷下去的虚土埋得到了脖子上，就剩头还露在外面。

原来，在这块地里有一处“串窟窿”（就是下暴雨时，大水从山坡的地下流出去，里面全是空的，当上面有重物时会随时坍塌，）正好耕到这里出了事。我赶紧跑到能看见村子的一块地里，吆喝了几声，人们得知情况后，都扛着工具来到出事地点，有的用镢头刨，有的用铁锨挖，整整挖了三个多钟头，才把两头毛驴弄出来。幸好，有惊无险，人畜都没出现意外，看到两头毛驴安然无恙，我们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大家一个个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累的坐在地上休息，面对众人们的无私帮助，我感动的留下了热泪，执意要让他们在我家吃顿饭，可是，人们一个个都是婉言谢绝，各自回家。其中二哥侯正经“唉！你看你恓惶的连头钴都没有，借别人的驴耕一点地还不顺当，这是小灾要是把驴压死就动下大乱子了，咱一村一院的帮这点忙还吃什么饭呢！”这件事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而又难忘的印记，使我对父老乡亲们在危难之际，鼎立相助的精神敬佩不已。

在农村耕地近二十年，苦辣酸甜都尝遍。现在回忆起来，觉得一切就在眼前。有时候，在睡梦中，还在喊着回牛的号子，好似那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我一手扶犁，一手扬鞭，脚下的泥土不停的翻滚，一粒粒希望的种子播进了希望的田野。虽然，这一段苦涩而难忘的回忆早已成为历史，但却是我此生享用不尽的宝贵财富，将永远激励着我在生活的道路上不畏艰难，顽强拼搏，辛勤耕耘，收获希望，用心血与汗水描绘更加灿烂辉煌的人生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