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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流火季》第五章
发布时间:2014/11/5  浏览次数:7115 次  来源:县文联

第五章 油矿的春天

1.新来的厂长

  

  高双成的部队隔着河与红军对射,没多久,高双成的队伍就撑不住了,败下阵去了,他将队伍撤走了,先是撤到宜川,稍做停顿后,又拉起队伍逃到黄龙老山里去了。

  红军占领了延长,占领了陕北石油勘探处。红军给张宏霖选了一块墓地,位于烟雾沟里的一个半山腰,这里向阳,呈簸箕状。站在这里,可以看得到石油全厂。在原石油厂院子里,红军战士为张宏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仪式,所有的工人都参加了,个个痛哭流涕,黄桂芝拖着漂亮的小女儿也一起参加了葬礼,她痛不欲生。

  新的一天,红军在石油厂的院子里召开了盛大的庆功大会。会议由苏作相主持,刘志丹同志讲了话。他主要阐述了红军的主张,给大家讲解红军是人民的队伍,和老百姓是一体的。号召离开家园的老百姓赶快回来种地。

  接着,在本次解放延长城的战役中被俘虏的国民党兵被押上了台。他们一个个都十分害怕,怕被红军毙了,个个聋拉着脑袋,站在台子上抖索不已。刘志丹讲了红军的政策,然后说:兄弟们,你们在家也有妻有子,有父有兄,当兵打仗也是不得已,不用害怕,红军优待俘虏,不会杀掉你们。只要你们不与我们为敌,我们都欢迎。你们愿意留下来的,就参加我们的队伍;不愿意的,我们也不勉强,发给你们路费,让你们回家。只是你们回去后,不能祸害乡里,不能又参加国民党兵来打红军,如果再要是被我们逮住的话,绝不饶过!

  当下,这些被俘虏的几十号国民党兵,纷纷开了口,有的愿留下,有的愿回家。愿留下的,红军就发给他们制服、军帽;愿回家的,就发给他们路费,让他们回家,不一而足。

  紧接着,跟着张宏霖参加与红军战斗的十几名护矿队员也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台子上。刘志丹问他们的意见,如果愿意在厂里工作,可以继续不受任何影响工作;如果愿意离开,红军给他们发路费,石油厂将会给他们结清工资。说着,就命令给这些人松了绑。这些人本都是普通工人,平时与张宏霖相交甚多,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自己在石油厂赚的一点钱养家糊口哩。听到这句话,感激地涕泪横流,都表示愿意继续留在厂子里工作。

  这个程序完了以后,刘志丹同志接着讲道:共产党是以工人阶级为主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党派,红军战士就是人民的子弟兵。石油厂本就是由工人组成的,本来应该坚定地和共产党站在一道,但很遗憾的是一些工人阶级中的少数人受蒙蔽,还是拿起了武器,参加了战斗,与红军为敌,致使我们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不过这也好嘛,这叫不打不相识。昨天这里是国民党当权,大家拿起了枪,为保卫厂子的损失而战斗,我不怪大家,恰好说明了大家的护厂意识;今天我们是一家人了,大家也要忙着把生产恢复起来,大家对石油厂有什么好的建议与意见,可以提。孙越崎处长不愿意与我们合作,偷偷跑了,但我们还会有新的厂长;一些从南京来的技术工跑了,我们也会有我们新生的力量!我们要开大会,选举新的厂长,领导大家生产,筹集更多的款饷,用于革命斗争。在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大家不要看到红军力量薄弱,觉得陕北的天地就这么大,几个人,几杆枪能闹出什么世事来。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中央红军要来陕北,毛委员要来了,我们的革命力量马上就要壮大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整个陕北将是一片红海,这把火将会烧到西安去,烧到北京、南京去,那时候,全国将会变成一片红色的海洋!

  场上爆发出了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

  刘志丹说:今天,给石油厂任命一位党代表,可能很多人都认识他,他就是这位苏作相同志。他有着丰富的革命经验,在延长这块地方上开展了多年的游击战争,地盘熟悉,与大家也熟悉。他现在要在新成立的延长苏维埃委员会里任职,同时兼任我们厂的党代表,由他先暂时组织大家把倒了的井架扶起来,把损失的抽油设备修复起来,把整个大的框架摆开,下一步,我们将要召开大会,组织大家选举新的厂长,领导大家生产,大家说好不好?

  好!工人们齐声叫道。

  这时,台下有人递了一张纸条到台上来,纸条传给了刘志丹,他看了看,笑了,说:大家可能关心着你们孙处长与贺主任的安全,孙处长已回上海去了;至于贺厂长呢,我们可能要根据他的表现再来适当地安排工作。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此刻是安全的!接着他又环视了一下大家,说:我们共产党人说话算话。我用人格担保,贺厂长是非常安全的!

  会议开完,杀猪宰羊,出安民告示,宣布延长县彻底解放。老百姓都在盼着这一天。大家敲起锣鼓,扭起秧歌。红军在街上贴布告,对于罪大恶极的,比如高双成、徐怀义、马清波等张榜公布其罪状,发出通辑令。对于其他人,即使有过与国民党合作的,都不予追究。而对于一般民众,只要回来安心种地,新成立的政府就会给予大力支持鼓励。

  

  贺学文这个书呆子,实在是倒霉透了。在红军打延长城的前几天,山雨欲来风满楼,许许多多的有钱的有势的听到风声就都跑了。

  洪丹风督促他快点离开,说:快点走吧,红军就要打进来了,他们进来是要杀人的。

  贺学文一门心思都在他的书本里,在他打的这口井里,对世事不大关心,好像红军来不来,他都无所谓似的。他敷衍地说:再待待看吧,仗怎么能说打就打起来呢?

  其实,让贺学文放心不下的是位于永坪矿区的这口井。目前这口井正打到节骨眼上,那是王竹泉、潘钟祥他们画的井,贺学文坚信这里会有石油。井已打到近200米深了,仍不见油,他每天抽空都要到工地实地去察看一下。

  还有,丹风之所以劝贺学文走,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虽是四川人,但半辈子都在陕北,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啊。她来延长的时候,只是个模糊的想法,但恰恰遇到的是贺学文仍在想念着她,并且还仍然是单身。如今,红军要打进来了,她想:自己手头还有点钱,凭贺学文的本事,完全可以投靠同学,在西安或北京或哪个大城市换个更好的工作点定居下来,而不用整天在这里提心吊胆,总是为性命担忧。但究竟到哪里去,她脑子里目前也是没有计划的。

  大家都说共产党红军要来了,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丹风说。

  可是我怎么走得开啊,我是半个厂的厂长啊,我走了,工人们可咋办哩?贺学文把眉头拧成像麻花。

  就这样,一个人说着,一个人拖着,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真正打仗的这一天。

  这天早上,本来丹风套好了马车,装好衣物,大声喊着让贺学文一起离开,她听别人说再不离开恐怕就永远没机会了。

  贺学文上了马车,想了想,接着又下车了,他心里还在想着那口井。他望着井的方向说:如果按先前进度的话,今天,就应该有油流出来了。

  我的老天啊,你真是个呆子!你看看,大家都在跑,都在逃命,就你还想着你的油井。你傻啊!丹风说。

  贺学文看了一眼油井的方向,仿佛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对丹凤说: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再走也不迟。说完,他也不管丹凤答应不答应,就径直走了。

  丹风没办法,只好对着他的背影喊: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啊!

  贺学文出得门来,叫了个农民赶着马车,两人沿着弯弯的山路走了大半天时间,马车就在一座山前停住了。这是一个远看像象鼻子一样的山,井就在这个山的半山腰,地势比较高,周围都是一些石头堆积的石层。离得老远,可以照见孤零零的井架。

  贺学文要赶着马车的农民在山下等着,他自己独自上了山。

  山上,打油的井架还在,但却没有一个人了。井里边打出来的石渣、混着泥土翻卷在一旁。

  天哪,咋会这样啊!贺学文站在井架旁四处张望着。如今这里只有他和呼呼的风。

  原来,昨天打井的工人听说马上要发生战事,担心性命不保,他们偷偷地跑了。

  贺学文心里很难受,自出狱后,这口井就成了他最大的希望。按他的计算,打200米深肯定会见油的。可现在要接近油层了,工人却跑掉了。他真是欲哭无泪啊。他捡起和泥土搅在一起的石沫渣,拿在手中看着,然后用手小心翼翼地捏碎,看着这黑色的有些粘性的细沫渣从手中一点一滴地落下,他的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孩子似地哭起来。呜呜的,很伤心。

  贺学文正在伤心地哭着,这时,远处传来了喊声:站住,不许动。

  贺学文扭过头,看到后边有两个持枪的人撵过来了,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就连忙站起身来,要离开。但很快地,枪响了。砰的一声,子弹从他的耳旁呼啸着飞过。

  再跑就打死你!后边的人大声说。清脆的枪声,使贺学文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身后两个红军战士提着冒烟的枪赶过来了:你是什么人?

  农民。贺学文说。

  农民?一位战士来回绕着贺学文看了看,他看到贺学文穿的西服,就用手扯了一下,看了看布料,讥讽地说:你是农民?农民有你这样的穿戴吗?

  贺学文不吭声。

  另一个战士上前搜了贺学文的身,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张图纸,上面画满了密密码码的符号。

  我看是特务,肯定是来边区搞破坏的。一个说。

  我真的是农民,就是山下的农民,听见枪声吓坏了,打算找个地方藏起来,看这里能不能藏身。贺学文急中生智,此刻他想着的只是脱身。

  别玄谎了。一个持枪士兵用枪头戳了一下他说,走,跟我们走一趟。

  到哪儿去?

  指挥部去。那个兵用枪指着他说。

  贺学文一听要到指挥部去,心一沉,心里想,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但此时已经由不得他了,他只能哼哼不已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地解释着。

  不要说话,走。两个兵跟在身后,都持着枪。

  贺学文只有低着头走路的份儿。

  下了山,那个农民还在路上等着,贺学文这时就想到了丹风。就给农民说,你回去给丹风说一声,不要乱跑,安心等我回来。

  农民看到两个当兵的持着枪押着贺学文,就悄悄地说:真是个书呆子,这回,连命也搭上了。

  贺学文一收押,红军马上弄清了他的身份。第二天,贺学文就被押送到红军大本营驻扎的所在地——延川县的永坪镇。

  永坪镇原本是个小村子,由于处于延长、延川的交界处,又兼位于榆林至延安、西安的交通要道,慢慢的,这个地方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一个月前,这里被红军占领了,刘志丹他们的大本营就驻扎在这里的一排地主的院落里。

  这是一排崭新的石窑,红军来了,地主老财跑到城里去了,这十多面窑就空下来了。在院子外面的围墙上,一边写着中华苏维埃政权万岁,另一边写着建立工农联盟什么的字样,门口有个十四五岁满带稚气的孩子在站岗。

  贺学文被押到了这里。

  贺学文被带到中间的一面石窑里,一个人接见了他。别的人叫他刘总指挥,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刘志丹。贺学文就这样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刘志丹。只见他面容十分英俊,甚至有几丝女性化,长长的卷发,和霭的面宠,满脸微笑着。贺学文一见到他,脑子里怎么都和那个先前国民党宣传的刘志丹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联系不起来,心中此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在他心里占据了上风,使他一时都不感到恐惧了。

  刘志丹笑着给贺学文倒了一杯水,然后要他坐下来,放松些。

  贺学文坐了下来,望着忙前忙后的刘志丹,注视着他。但忽然又想到自己是阶下囚了,情绪就又失落了。他低着头不吭声。

  刘志丹在八仙桌对面坐了下来,说,你叫贺学文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是石油上的技术专家,留洋的学生,是咱们陕北的骄傲啊。陕北像你一样喝过洋墨水的人可真少哩。

  贺学文见他态度和蔼,话里并无恶意,就放松了神经。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呢?

  刘志丹笑了,说:不光知道这些,我知道你的事还多着呢。知道你有个弟弟,叫贺山子,就在我们的队伍里;还知道你身为一厂之长,偷卖了油,救了百姓,由此与马清波结了仇;还知道你曾经被国民党以通共名义打入监狱,差点死在监狱里啊。你的故事都是传奇了,这里的老百姓,哪个不知道啊。

  唉!贺学文长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呢?

  不为什么。贺学文淡淡地说。

  其实,他现在想着,在众人眼里,可能把自己都神话了,只是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所有这些并不出于他本意,是处处不得意而为之啊,就像河里的一块石头,一直是被波浪冲着前进的。他从十几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做个平常人,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多打出几口油井来,让百姓富起来,让国家强起来,但这些,又何其难啊。

  刘志丹说,我们本身就打算请你来哩。现在既然你来了,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有个想法:边区这一块地盘大,但没有财源,我们总不能和国民党一样整天在老百姓身上克扣吧。他们更穷,赚点钱也不容易,要辛苦许多。我们的意思是尽可能的加大石油产量,用石油为我们多赚钱,不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贺学文苦笑一下:我身已被囚,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刘志丹听到他这句带气的话,笑了说:石油厂是个技术活,我们管理厂子,没有那么多经验。我已经把苏作相派下去了,他代表我们党组织,掌握个政治方向。至于谁负责生产呢?我觉得你就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想任命你当厂长,盼着你去能把这个摊子撑起来,尽快组织恢复生产。多为边区赚点钱,你看如何?

  贺学文低下了头,不吭声。

  刘志丹看他神情有些萎靡,觉得思想压力还是大,就又说:我知道你可能还有顾虑,对我们党还有偏见,你再在这里多呆几天,到处转转,感受一下红区与白区有什么不一样,看看我们究竟是不是国民党宣传的那个样子,然后再做决定吧。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待遇和以前一样;如果不想参加的话,也随你的便,强扭的瓜不甜嘛。但是,我们还是真诚地希望像你这样的有技术的人才加入到我们队伍中来。刘志丹的话说得很诚恳。

  这算是软禁吗?贺学文站起身来问。

  呵呵,刘志丹笑了:贺学文果然是贺学文啊,真人直语。这当然不算软禁,来去随便。我们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一些我们的情况,也许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我现在就想回家。此时的贺学文一心想回家,因为他的心里还在挂念着丹凤。

  家当然会让你回去的。刘志丹脸上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仍然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我想你一定想见他的。我们也打算派这个人到石油厂去协助你工作,你们可以一起谈谈。

  见完这个人后,我就可以走了吗?贺学文又这样问。

  当然可以。刘志丹的脸这时已铁青,他说:边区从来都是来去自由的。

  刘志丹打开门来,让门口的卫兵去喊一个人过来。一会儿,一个英武高大的小伙子就从门里进来了,贺学文一见到这个人,嘴巴顿时惊成了“O”形——这个人竟是他的弟弟贺山子。

  几年前,兄弟俩曾见过一面,和当初相比,如今的山子长得更壮实,身材也高大了,他似乎有了职务,穿着一身红军制服,腰中插着盒子枪,眉宇间自有一种英气。

  哥,刘总指挥说要我见个人,真没想到,是你啊。你受罪了啊。贺山子握着哥哥的手说。

  唉。贺学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他现在很纠结,也很苦恼。他当初一再劝弟弟别当红军,要走正道,还因为那次贩擦枪油事件,与张宏霖追赶弟弟,致使弟弟差点丢了性命。而现在却正应了弟弟那句话,延长城成了红军的,延长石油也整个成了红军的了,而他却成了阶下囚了。他当初怕的是生产出来的石油会助共为虐,而现在看来,他们还要他当这个厂长,生产出来的石油却实实在在的是帮着共产党去打国民党,去打政府了。

  兄弟俩寒暄得几句,贺山子便告别刘志丹,领着贺学文往外走。

  出得门来,贺学文对山子说,你是想劝我留下来吗?

  贺山子见哥哥贺学文的脸色不好看,就说:哥,你先住两天吧。红军说话算数,是希望你能当这个厂长,你懂技术,人缘也好。但也不硬逼着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咱们兄弟好久没见了,今天可得好好聚聚。

  贺学文长叹一口气:山子,我只想赶紧回去。

  贺山子听到这句话,有点诧异,随即想了一下,说:哥,你可能还不知道,延长城解放,徐怀义将丹风掳上后九天了,红军这阵正在想办法解救呢。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等丹风一救出来,就送你回去,省得你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干着急。

  怎么会这样?是徐怀义掳走的?贺学文问。

  我也是听人说的,说当时延长城乱,丹风在街上跑。正好让败退下来的徐怀义看见了,就将她掳走了,据说掳在了后九天。目前,红军已探明了消息,正准备解救丹风呢。

  哦。贺学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所以,哥,你听我的,先在这里呆着,到处看看,等丹风解救出来了,你们再一同回去。贺山子说。

  可是……什么时间能解救出来?贺学文非常着急。

  如果快的话,两三天内就有消息了。你放心吧,苏作相刚才已领着人走了。我们一起分析,认为洪丹风不是共产党,不是红军,徐怀义抓她是没用处的,估计不会为难她的。另外,国民党的正规部队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民团更不在话下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贺山子话说得很自信。

  这样,当天贺学文就留在了永坪。

  在等待丹风的这两天,他心急如焚,焦虑不安。但弟弟贺山子却胸有成竹,天天陪着他,看红军的营盘,看红军在操场上练习刺刀,贺山子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去指点一下,但贺学文却不以为然,忧虑重重。

  第二天下午两人走到操场上,见一伙战士正在打篮球。这是建在半山腰的一个篮球场,场地有些简陋,篮板也简单,就是一头栽两根木杆,上面订一块木板,木板上订一个铁环。两人走到这里,显然战士们和贺山子非常熟悉,看见山子了,就邀请他一起打球。山子说,哥,你也去打一会吧。

  贺学文摇了摇头。篮球在日本曾经打过,多少年都没摸过篮球了。那你等我会儿啊。贺山子说着,就脱了外衣递给了学文,然后上场了。贺山子身体结实,对抗能力强,一上场就成了主角。他奔跑着一连投进了几个球,场上掀起了一阵阵的高潮,围观群众的掌声与加油声此起彼伏。这一刻,一下子让贺学文忘记了烦忧,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心中有了一种热血沸腾地感觉,也不禁为山子叫起好来。

  就在这时,贺学文忽然注意到场边上有一个拉着孩子的女人在为山子加油。看着山子的每一次进球,她和小女孩都高兴地直拍手。

  再仔细看了半天,他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黄桂芝,黄桂芝拉的孩子正是她与张宏霖的女儿延井——那是为纪念延一井起的名字。

  贺学文挤出人群,绕到黄桂芝身边来,喊了一句。

  黄桂芝看见他了,也颇为惊奇,当即她就放了孩子的手,从人群中挤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问了这一句话。

  接着,黄桂芝告诉他说,自从埋了张宏霖以后,他就带着孩子跟着红军来到了永坪。红军知道她识得几个字,就动员她参加政府工作,做妇救会的工作。她答应了,现在就是来永坪培训来了。

  虽然时间不长,但这时的黄桂芝似乎已从张宏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剪了个青年头,乐观,爽朗。看到她这副样子,贺学文心里很不好受,觉得短短这么几天,她就将张宏霖忘掉了,难道夫妻之情就这么淡薄么。但他此时不愿意提这些,怕伤黄桂芝的心,再说那是人家私事啊,自己何必要苦苦纠缠呢。

  黄桂芝倒不介意,跟他直接说起了张宏霖,她说:我后来想通了,张宏霖这件事,就怨他个人。他就一根筋,人家个个都投降哩,就他不投降,死给国民政府守摊子哩,可就不看看,那都快成棺材襄瓜子了。靠他一个人,能守得住么?黄桂芝说道。

  两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这时山子也打完了球,跑了过来。黄桂芝见他浑身的汗味,就从窑里打了盆水,让他洗。

  黄桂芝的女儿延井也从人群中跑过来了,看见山子,说:叔叔,你打得真好,好多球都是你投的,我给你鼓掌手都拍红了。

  好。贺山子一把将黄桂芝的女儿抱起来,在空中抡了一圈,说:等叔叔洗完脸,叔叔带你拉歌去。说着照孩子脸上亲了一下。

  黄桂芝拿着山子的衣服站在一旁亲呢地望着贺山子。

  看到这种情形,贺学文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这三个人在话语间神态间流露出的一种东西可真是和谐,甚至有几分亲昵。

  贺山子一边洗脸一边高兴地说:队员们都等着我啊,吃了饭,还有活动呢。

  吃过饭是拉歌,所有的战士自带凳子在大操场中坐下来,然后分成两队,一队唱完另一队唱,也有整体唱的,也有个人独唱的。随着歌声与掌声,大家的情绪越来越饱满,越来越高涨,总有唱不完的歌。唱的歌,有新歌,也有老歌,但更多的却是一些改了歌词的民歌。有一些歌就是老百姓平常唱的山歌。贺学文、黄桂芝还有延井都被贺山子拉着参加了这个活动。在拉歌中间,有战士就提议贺学文唱一首歌,大家听说他留过洋,就建议他唱一首外国歌。贺学文难以推辞,就只得站起来唱了一首日本的民歌《樱花》。

  看来在红军的部队上,这样的活动常常举行,战士们个个轻车熟路,大家情绪都非常高涨,一首歌又一首歌,高潮迭起,令人应接不暇。这样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也包括贺学文,使他暂时忘记了忧愁,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他唱完《樱花》后,也快乐地投入到歌唱中了。

  晚上,贺山子来找贺学文。

  哥,组织上要我和你谈个话,让你来担任石油厂厂长,负责全盘工作;我任副厂长,主要负责石油销售与保卫工作。苏作相主要工作在苏维埃政府这一块,但同时兼任这个厂子的党代表,负责联络协调等。你的主意拿定了没有?

  党代表是什么角色?贺学文问道。

  就是要在石油厂建立党的组织,要成立支部。这个经验是毛泽东当年在三湾改编时总结出的。他那时是将支部建在连上,队伍就有了支柱,有了核心。正是靠着这个经验,红军一天天壮大了起来。对于一个厂子也是这样,只有有了党支部,才有了核心力量,才能经得起考验。

  你是党员吗?

  是。我去年加入的。哥,你也加入吧。山子说。

  我不参加。贺学文说:我从日本留学回来那天起,就发誓拒绝加入任何党派。

  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虽然不打算涉入政治,可是你能摆得脱么?你和宏霖他们在厂子里一心只想着多生产石油,可吃了多少罪啊。为什么呢?你以为是单个的事吗?你现在还没看透啊,是国民党整体腐败到顶了,不是你一人能挽救的。你看看,现在日本人又占了东三省,可他们却不打日本人,蒋介石要张学良撤到关内来,跟共产党打内战。蒋介石甚至提出,攘外必先安内,这样的政府,你能接受么?不是我身在共产党,就说共产党红军的好,这许多事情你也看得到的。你在我们这几天,你看看,官兵一致,谁也不搞特殊,大家齐心协力,士兵士气高昂。谁是希望,你没感觉到吗?明天是谁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在这几天内,随着了解的深入,贺学文对共产党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觉得这个政党纪律严明,处处有一股生气,做事做派完全和国民党不一样,但要他一下子思想上完全接受这些,加入到他们阵营,他还是有顾虑。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贺山子急着说。

  我从不加入任何党派,我只想从事技术,多为国家干点实事。贺学文说。

  哥,你咋这么傻呢。你想想,有国民党当政,国家能富强吗?百姓能富裕吗?你一个人能创造多少财富?创造的再多还不够他们挥霍呢!你创造财富的最终目的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你看看,石油厂不是没钱,县政府不是没钱,可老百姓的死活他们管过没有?工人的死活他们管过没有?钱都哪去了,全都让他们贪污了啊。这次解放延长,共产党打来了,誓言与延长城共存亡的马清波早早跑了,高双成放了两枪也跑了,你看看,他们说一套做一套,都是些什么货色啊。靠这样的人能靠得住吗?朱济壶为了救全城老百姓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被马清波关进监狱,全延长的老百姓都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你们是被冤枉的,他们围城救你与朱济壶,甚至舍了性命救你们俩,他们什么也不图,就图你们都是好人。可那些当官的难道不知道吗?有一个出来替你说话没有?你看看现在,红军一天天力量在壮大,靠的是什么啊,就是老百姓啊,一呼百应,群众基础好。有这样的基础,如何能不得江山呢?哥啊,他们都这样明理,你为何还这样固执啊!

  贺学文不说话了。他承认弟弟说的话有道理,但是要他这个国民党培养出来的学生马上就给共产党工作,他思想上还是疙里疙瘩的。

  

  第二天,贺学文得到一个喜讯,洪丹风已被解救出来了,正在延长城里等着他。贺学文听到消息后,归心似箭,告别了永坪的红军,回到了延长。

  徐怀义抓洪丹风走,当时并没有多想,有点含糊。洪丹风不是共产党人,贺学文也不是,抓她显然不能当人质。他当时只是在街上碰到丹风了,灵机一动,觉得洪丹风虽已40出头,但长得颇有姿色,就逮住了她。把洪丹风抓到后九天后,徐怀义想占她便宜,但洪丹风坚决不应承,甚至闹着要自杀。这个徐怀义思来想去,觉得这么一个半老徐娘,所有延长人,包括自己的部下都知道是贺学文的老婆,如果为了她,在众人中将名声弄臭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所以,把洪丹凤抓到山上后,他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是派人看守着,思量着在关键时刻能不能把她当作一个人质或者礼物交换。后来红军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打进来了,他自觉不是对手,就带着残兵败将快速逃了,洪丹风则被扔在了这儿。这样,没费多大的力气,洪丹风就被红军救出来了。

  说起来,丹风今年已四十二了。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已算是人老珠黄了。

  贺学文回到了延长,听说丹风在石油厂,他就先赶到这里来。一进厂门,他感觉到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工人们都在,几天不见,世事换了,但工人们朴实的热情都没有变。他们见了贺厂长都赶上来七嘴八舌,问长问短。问贺厂长这几天去哪里了,见到刘志丹没有?他们喜气洋洋地告诉贺学文,一打仗,大家都跑了,仗打完了,贴出布告让大家回来继续上班,连跑了几天的薪水也照样给发,这样大家就都回来了。还是咱的井,还是咱的油,还是咱们所有的工人。工人们围着贺学文唠唠叨叨地说着。

  贺学文见到一个个都这么开心,心里头的疑虑也在逐渐散去。他对大家说了自己在永坪的经历,说见到刘志丹了,没想到他是个长得特帅的年轻人,很平易近人的。

  工人们还告诉贺学文,说厂里新派来了个党代表叫苏作相,他这几天在厂子里挨个问各家的情况,困难户还给予照顾呢。先前那个被日本人震聋的聋子,也就是因着贺振生受牵连被洪知县开除了的那个聋子,苏作相打问到了,知道他生活困难,也把他招到厂子里了。现在大家都齐聚一起,全心盼着等着学文回来,领他们一起干活哩!

  如果说,贺学文心里先前有一些雾霾的话,现在就全部被吹散了,和工人们在一起,他重新被这种质朴的情谊感染着,心里热乎乎的。

  能被众多的人需要着就是一种幸福啊!

  贺学文此时最急迫的还是想见到洪丹风。

  洪丹风呢?她在哪儿?

  工人们听到他的问话,看他着急的样子,就都笑了起来。大家开始一排排散开,最后在他们身后,是娇羞的洪丹风。

  原来,工人们跟贺学文开玩笑,故意把丹风藏在了他们身后,引贺学文着急。

  看见了丹风,贺学文顾不得人多,上前一把拉住丹风的手。着急地说:丹风,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一句话说完,语气就有些哽咽了。

  呵呵,小别胜新婚啊,让小两口进屋说吧。其他工人吆喝着把贺学文与丹风推进房间,关住了门。

  房间里,学文与丹风坐在床沿上。学文握着丹风的手,丹风这时候显得略有些娇羞,脸上泛着红晕。

  贺学文傻乎乎地说:丹风,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你就是个书呆子,走时也不把我带上。丹风娇嗔道。

  我让你在家里等啊,你怎么在街上乱跑呢!

  你就是傻子,枪炮声轰隆隆的,外边这么乱,谁能在家里呆得住啊。你心里就只有井,哪里还有别人呢。丹风嘟着嘴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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