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李东

     
   马年腊月的最后几天，我回村里探亲、祭祖，就要上车离开的时候，有羊群从村道上漫过来。好家伙！百十只羊浩浩荡荡的逼过来挡住了路，颇有一种大军压境的气势，我忙唤侄子挪开车，自己则恭敬而谦逊地让在一旁，贪婪而欣喜地注视着这群可爱的生灵从我身边风度翩翩地走过。这个生疏了许久的场景让我内心里莫名的激动，我甚至觉得，在羊年就要到来的时候遇上羊群是一种恩赐般的幸福。

中国古老的传说中，羊是等同于古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一样伟大的圣灵，普罗米修斯因盗天火给人间而饱受宙斯的折磨，羊则因盗五谷种籽普度众生而舍身取义。

古人以“马牛羊鸡犬豕”为六畜，羊赫然于其中，且位居前列。“鼠目寸光”、“对牛弹琴”、“猪脑子”、“狗改不了吃屎”……这些拉十二生肖来替人垫背的说辞中唯独少了对羊的“编排”，非但没有“编排”，人们还夸张了羊的“跪乳之恩”，并将其编入《增广贤文》以此来教育人，这足以说明羊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要位置。

羊大为美，鱼羊为鲜，这是古人实用主义审美倾向的生动体现。

澳大利亚因为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农牧业很是发达，其绵羊养殖和羊毛出口更是位居全球第一。这个“骑在羊背上的国家”靠着“羊产品”在经济上站稳了脚跟，于是其他方面也跟着厉害。澳大利亚是一个体育强国，曾两次主办夏季奥运会，且常年主办全球多项体育赛事，其全民健身的热情堪称世界第一，这让人不禁联想这澎湃的激情会不会是因为喝多了羊奶，吃多了羊肉呢？

过去的陕北乡下，很多庄户人家都拦着羊，拦着羊的人家光景多数殷实。因为羊的浑身都是宝——羊肉鲜美，羊绒价贵，羊皮御寒保暖，就连羊踝骨也是好玩意，女娃娃们争着抢去，能玩出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抓骨头儿”。

在一首陕北民歌中有“交朋友要交拦羊汉，梭牛牛，马奶奶（陕北方言，均为一种野果子）常给你撼（方言，意同拿或带）……拦羊的哥哥哟，你把那羊打转，小妹妹给你做下了羊奶奶饭”的唱词，它鼓动女子要优先“相好”拦羊的后生，又生动再现了女子对拦羊“哥哥”的痴心回馈。      

陕北还有“拦羊小子，毛头女子”的暧昧说法，盖因那“拦羊小子”常年于山沟滩洼四方游走，练就了好身板，更收获了人世阅历，对于那“毛头女子”就更具有吸引力吧。

蓝天白云下，山涧草坡旁，羊群散漫地游走寻食，拦羊的后生手握放羊铲守护着羊群，犹如守护着美好的光景——可不是么?过日子要钱，娶媳妇要钱，创家业要钱，这钱就在这羊身上，就在这见天拦羊的“挠挖”中啊！于是，想着想着愁闷了，想着想着又高兴了，那干咋咋的“拦羊嗓子”就唱脱了…… 

高原上的斗转星移，庄户人的日月交替就像那四野奔突的羊群聚拢了散开，散开了又聚拢。

生而为羊，处在生物链的低端，为人类奉献一切，乃至生命是羊的宿命。

小时候，每逢农历九月九，村里的乡亲们就要“打平伙”，即众人出钱凑一起买羊来吃。谁家的院子里，柴火旺旺地烧起来，大铁锅里热浪翻滚，乡亲们胳肢窝里夹了大洋瓷碗，说笑着，等羊汤喝。大方的主人一高兴再贡献出一瓶老酒，于是院子里就沸腾了---笑闹声，劝酒声，山曲声混和着袅袅飘散的羊肉特有的香膻味弥散在欢喜的院落中，久久散不去。

我虽属猴，但幼年食母乳间杂羊奶长大，所以性格中统一了猴的叛逆和羊的驯良，自相矛盾，不伦不类，这让我时常尴尬于现实。好在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倒也过得下去。
  “腊月羊，守空房”。民间似乎对羊年有点迷信的偏见，认为羊年生人命运多舛，其实，从科学角度而言毫无根据，且就文化传统而论也该是无稽之谈。

我有个从小玩大的本家侄子，大我一岁，属羊，性格温和、良善。他娶了个媳妇和他同岁，女儿也碰巧生在了羊年——三阳（羊）开泰，女儿就取名羊羊。三只羊其乐融融，小日子幸福美满。有一段时间我遇上了很不如意的烦心事，心里过不了坎，他就邀我去家坐坐。他媳妇伺候着饭菜，小羊羊腕柔手轻地弹了一曲古筝，居然就是《牧羊曲》，和他拉着话，吃着饭，佐以幽婉、清丽的古筝旋律，我突然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心结顿释。

羊曾成就了英雄。汉朝的苏武与羊群为伴，手执汉节，饿吞草籽，渴饮雪水，而不辱使命。直至十九年后单于回心转意，苏武才得返长安，举国拥戴，留下秉持气节的千古佳话。

羊年就要到来的时候，总书记习近平带着“婆姨”彭丽媛回到当年插队的陕北梁家河“走亲戚”。站在村里果园的地畔上望着对面沟壑嶙峋的“躺（方言，意同跌）牛峁”，这个当年“吃苦耐劳的好后生”和老乡们忆起了那些年种地、拦羊的“受苦”生活。“我到农村插队后，给自己定了一个座右铭，先从修身开始。一物不知，深以为耻，便求知若渴。上山放羊，我揣着书，把羊圈到山坡上，就开始看书……”

在和陕甘宁革命老区的领导干部座谈时，总书记强调，推动陕甘宁革命老区发展，必须结合自然条件和资源分布，科学谋划、合理规划，在发展中要坚决守住生态红线，让天高云淡、草木成荫、牛羊成群始终成为黄土高原的特色风景。

这个伟大时代的“领头羊”，其颇具“民本情怀”的执政理念想来与当年在梁家河村整整七个年头拦羊、种地的“接地气”经历很有关联吧？